轩辕明独自走到海滨,墨教海船已经停靠数日,月姬立于礁石,见到轩辕明终于舒了口气。
她终于把轩辕教主迎回中原,西夏权臣扰乱朝纲,皇帝已难以抵挡,教主滞留大凡不归,则恐生变。
月姬一抹轻笑,道:“教主,咱们回贺兰山罢。”
轩辕明深吸一气,道:“好,我们走。”
留下许多食物清水,乘着墨教海船,缓缓驶离大凡岛。
轩辕明离去后,江羽在大凡岛独自一人。
她终日找寻,将大凡岛寸寸翻过,也不见季晅踪影。转眼半年已至,江羽容色憔悴,形销骨立。
这一日,终于走到绝壁前,见海涛汹涌。心中一酸:“晅哥哥,我早该随你去了。羽儿来得太迟,你别怪我。”
纵身欲跃,却听一人唤道:“慢着。”
江羽侧身相望,却哪见来人踪影,定是自己思念太过,生出许多幻觉来。
脚步一沈,纵身坠落。
季晅凌空横至,将坠落直下的江羽抱在怀里,心神激荡喘息不绝。
江羽睁眼瞧去,唤道:“晅哥哥。”
却终于晕厥过去。
季晅捏她人中迎香穴,见她身子憔悴清损,双颊瘦弱凹陷。不由得潸然落泪,不舍道:“羽儿,羽儿,你竟在这孤岛等我半年。”
江羽神智渐复,垂泪道:“晅哥哥,真的是你。我一直找你,总是找不到。你的伤全好了?”
季晅扶着她坐在树下,说道:“那日我中了方前辈一掌,摔在竹林里。是师姐救了我。”
江羽奇道:“师姐?那又是谁?”
季晅道:“我叩首三拜,拜大凡尼为师。我师姐便是欧阳风女侠。”
江羽道:“可是我将大凡岛翻遍了,总见不到你。又是什么缘故?”
季晅道:“你找遍大凡岛,却不曾爬下这绝壁罢。这半年来,我便在这绝壁洞窟内。”
江羽道:“这绝壁光滑如镜,又如何能够下去。”
季晅道:“绝壁千寻,原本上下不得。唯有练成大凡尼独创轻功『鬼影无踪』,才能对付这绝壁。那日我们上大凡岛,师姐便已知晓,师姐不愿与方前辈相见,暗地救了我来。师姐说道,在长白绝顶曾受观蕴师叔点化,心中感念,才助我疗伤练功。这绝壁洞窟本是大凡尼的墓地,我在此处练功疗伤,近日方有小成,施以『鬼影无踪』之法,上得绝壁。幸好苍天明鉴,羽儿若早一日跳下,我便生生地看羽儿死在我眼前。”
说到此处,语气发颤,身躯战栗不已。
心想自己在崖下练武,倘若江羽坠崖,落在自己面前,实是可畏可怖。
江羽道:“那我师祖爷爷呢?这半年来,我始终没见到爷爷,也是你师姐放他离开?”
季晅点头道:“师姐对莫前辈亦是颇为忌惮,早先引他出海,驾东海三怪的船离开。”
江羽忽然叫道:“唉呦不好。”
季晅惊道:“怎么了?”
江羽道:“你作了我太奶奶的徒弟,可不是我曾爷爷么?这辈份可乱了。”
季晅轻击她额头,笑道:“孙女儿乖,听不听曾爷爷的话?”
江羽笑道:“我听话,曾爷爷怎么说,乖孙女都听话。”
季晅抱着她,使那鬼影无踪之法,从绝壁纵跃而下。
江羽倚在季晅怀里,只觉身如腾云,大畅所怀。
季晅皱眉道:“羽儿你瘦了。怎地身子这般地轻?”
江羽道:“以后我每餐吃三大碗饭,让你银两也不够使。怕不怕?”
季晅一笑,内心却更是疼惜。
江羽这半年来苦苦找寻自己,身体劳顿也就罢了,精神上的折磨却更难捱。
季晅在崖下练功,上不得这百尺绝壁。
听师姐说道,无情剑仙与魔教诸人早已离去,料想江羽必随方魔回归中土,谁知她竟孤伶伶在大凡岛,日日夜夜一寸寸地找,终于万念俱灰跳崖相殉。
她如此深情以对,自己又如何待她?季晅双脚踏上礁石,轻放下江羽。
崖下果有石阶,季晅往洞窟深处走,约莫半个时辰,便到一处幽暗处所。
正中安放石棺,凉风侵人,想必是大凡尼的墓室。
江羽抚着棺缘,唤道:“太奶奶。”
角落里,有女子幽幽叹了口气。“你便是季师弟朝思暮想的小羽儿?”
季晅脸上一红,拉着江羽的手,生怕她着恼生气。
江羽却觉得这声音说不出的好听。那女子又道:“你们二人情投意合,可比我幸运多了。”
江羽道:“欧阳前辈,谢谢你救了晅哥哥。你怎么不出来呢?”
那女子道:“我不见外人已久。季师弟虽与我相处半年,也未曾见过我的相貌。”
江羽道:“你声音这么好听,定然是个美人。”
那女子叹道:“你才是个美人儿。难怪季师弟如此悬念,也难怪….他….。”
略定心神,又道:“在太湖南岸,有座荒圮的村落,名叫彩石村。哪儿有一处坟冢,你们该去瞧瞧。”
欧阳风又轻轻叹气,问道:“你师父这些年来,身子可好?”
江羽道:“蒙前辈问起,师父武功越见高强,身体也很健朗。前辈识得家师?”
欧阳风悠然出神,他们之间又岂止识得而已。又道:“你师父待你很好,你别恼他了。他不是很疼你么?”
季晅道:“方前辈最疼爱羽儿,羽儿求他什么,无不答允。师姐怎地知晓?”
欧阳风身子一晃,半晌无语。
她与方采寒犹如知己,识得他这么久了,有什么看不出来,又有什么不知晓。
方采寒在彩石村坟前悼念的神情,杀季晅的神情,安慰江羽的神情。
种种举止,那些黯然神伤的模样,瞒得了别人,却瞒不过她。
欧阳风道:“你们待了半年,该当回归中土。此处有艘船,是我南来大凡所乘。虽已破旧,只需稍作修葺即可。你们便乘它北归罢。”
季晅道:“欧阳师姐,我们搭了你的船。你要怎么办?”
欧阳雁道:“我在大凡岛陪伴师父,这是我的家,是我从小生长之地。我要随师父留在此处,一辈子不走了。”
……
季晅、江羽动手修补海船,少年情侣久别重逢,自是嬉闹得多,修补得少。
又过二十余日,才将船帆补好,载满干粮清水,拜别欧阳风,乘着清风旭日,扬帆北归。
二人乘船计算节分,到第六日,终于靠岸。
季晅扶着江羽踏上陆地,又拖船绑在岸边树干。
季晅欢呼道:“羽儿,咱们终于回来了。”
江羽微笑,握着季晅的手,泛起两道梨窝。季晅情不自禁,将她拥在怀里,又急忙放开。连声歉道:“羽儿,对不起。”
江羽知道他想起与项无痕的婚约,既回中土,便要履约。
不敢对她有什么亲密举动,内心明白,也不点破。
江羽道:“晅哥哥,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?”
季晅摇头,复又道:“羽儿这么问,莫非是你的生辰?”
江羽正色道:“不是,我生在十月初三。今日是三月初二,那么明日是什么日子?”
季晅道:“明日自然是三月初三。”
江羽微笑道:“聪明。晅哥哥可还记得,三月初三普陀较艺之事。”
季晅恍然大悟,道:“羽儿是说,此处乃是东海普陀山?”
江羽道:“是呀。晅哥哥,咱们留到明日,看那普陀较艺的热闹,岂不甚美?”
季晅问道:“我们本是朝江南航行,怎会到了普陀山?”
江羽向前奔开,扯弄衣带,心里却在偷笑。
季晅拉她手臂,轻击她额头。道:“我明白了。你本来就是向着普陀山来的,你偷偷摸摸,竟敢不向我禀报。”
江羽笑着哀叫讨饶道:“晅哥哥饶了羽儿罢。”
季晅抓着她的手,说道:“不饶你,我要罚你。”
江羽俏脸略红,笑问道:“你要罚羽儿什么啊?”
季晅看着她,竟然语塞。别过脸去,放开她的手。低声道:“都是我不好。”
江羽走到他面前,正色道:“晅哥哥,听羽儿说。羽儿能再见到你,和你说话。知道你没有给我师父一掌打死,已经是最高兴的事了。我不许你再不开心,陪羽儿瞧热闹去。”
季晅看着她,点头微笑。
江羽已将他推入海里,嬉闹取笑不绝。
过了一阵子,听得争吵声。
仔细听去,却又不懂二人话语。
季晅低声道:“他们说的是天竺语,似乎便是哲齐、鹏罗两位法王。”
江羽道:“是吗?我来会会他们。”
季晅道:“羽儿你懂得天竺语?”
江羽笑道:“不懂。这事有趣得很,不是吗?”
身子一窜,已掠至天竺僧面前。
玉笛一横,阻挡二人去路。
季晅阻拦不了,又担心天竺僧对江羽不利,忙跟随上去。
江羽笑道:“两位法王争吵什么,可有我能帮上忙的?”
哲齐法王突然两眼发光,手上的铜铃法器掉落,发出当地一响。跪下施礼道:“公主。拜见纱卡公主。”
江羽扶他起来,微笑道:“你说我是公主?我不是公主。”
鹏罗法王道:“师兄,纱卡公主是一百年前的人,不是这个女孩。”
哲齐法王皱眉道:“她们的样子很像,若不是这个女孩,怎么跟纱卡公主一样?”
鹏罗法王道:“我们只看过纱卡公主的雕像….。”
哲齐法王道:“不,我不会忘记。纱卡公主的玉像,怎么会让人忘记。”
江羽隐约猜到,便微笑道:“我不是纱卡公主,你们口中的纱卡公主,在这里叫大凡尼。是我的太奶奶,已经死了。”
哲齐脸色微变,道:“死亡了?请问纱卡公主的回魂药典可曾传给公主殿下?”
江羽道:“都说了我不是公主。我名字叫江羽,你们叫我一声江姑娘便是。”
哲齐仍道:“江姑娘公主。”
江羽不与他缠夹,道:“你们两人在争吵什么?”
鹏罗、哲齐对视一眼,不知该不该吐露出来。鹏罗法王道:“等师父来,我们才说。”
季晅一惊,他曾见此二僧与莫临交手,虽然落败,武功确实不凡,他们的师父自然更是高深莫测。
哲齐法王面带歉色,低下头去不敢看江羽。
江羽听过季晅转述莫临斗天竺僧之事,见二人坚不吐露。便道:“也不过是天竺皇帝生病,要拿回魂药救命罢?”
哲齐法王大惊,呼道:“公主已经知道了?”
天竺人生得与中原人士相异,二僧辨别中原人之面貌相异处本就极难,见季晅又是在半年之前,那时全力对付莫临,对季晅的形貌早记忆不得,还道是今日初识。
对于江羽一言中的,更是惊异不已。
江羽道:“回魂药典在墨教药王手里,你们来普陀山,也是知晓了此事罢。”
哲齐法王点头道:“我们打听了很久,跟许多人打架,才知道这个秘密。江姑娘公主居然已经知道了。”
内心甚为拜服。江羽道:“那你们又吵什么?”
哲齐看了鹏罗一眼,鹏罗背过身去,冷哼一声。
哲齐法王大喜,他素知鹏罗法王心思细密,对这个师弟其实颇为敬重。
见他如此,知道他不反对告诉江羽。便说道:“我想,回魂药典已流传到这里一百多年,天竺没有人知道里面的话。想把药王一起请回去,替皇帝治病。可是师弟说中原人奸诈,不能相信,宁愿自己从头研究,也不要相信。”
江羽微笑道:“中原人有奸恶的,也有老实人。我们也要去看医术大会,不如一块儿去罢。”
鹏罗法王转身过来,道:“公主先走,我们还有别的事情。不一起去。”
江羽笑道:“那么,后会有期。”
拉着季晅衣袖,转过一条小路。道:“晅哥哥,回魂药典是我太奶奶的,可不能给他们抢走。”
季晅眉头一锁,道:“救人如救火,岂可为了一本医书,不理天竺皇帝的生死。羽儿,你这样不是侠义当为。”
江羽扁着嘴道:“好罢,晅哥哥。你别不开心,我不出手阻止便是。可他们自己成不成,就不关羽儿的事了。”
季晅点头赞道:“这才是乖羽儿。明日便是比试之日,医仙前辈必然已至普陀山。我们先去寻她罢。”